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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一艘太大的船

lisoo《啸》

天气预报说太平洋上会有一场海啸,幸好距离够远,毁天灭地的威能会在途中散得七七八八,不至于影响到济州岛,但想来一场降雨是避免不了的。

 

今天起得早,又一直忙着化妆,换衣服,应对着认识不认识的各种人,浑浑噩噩地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直到逮着一个空隙溜出房间,走到酒店侧门喘口气时,Lisa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阴沉沉的天空,记起了不知何时听到又很快被她丢在角落的气象台预报。

 

该带把伞。

 

这种天气,若非必要,她惯来是不会出门的。早几年的时候她对这个国家的陌生感太重,热带水果的香甜气息被品种繁多,但味道大同小异的泡菜取代,仅仅只是一种气味的改变,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外来者的身份。天气好的时候还能在某些地方找到家乡的影子,可一旦到了阴雨天,孤单就像附骨之疽。她总是在梦中回到熟悉的海边,爸爸妈妈抓着招潮蟹在远处招手,她大步跑去,却猛地被拽回原地,睁开眼的瞬间,梦想突然有了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到后来她对这儿有了归属感,却更不爱出门,前者后者,都归因于那个爱宅在家的姐姐。

 

第一次观察这样的天空,上帝拿了沾了墨的毛笔从远处沿着灰蒙底色的画布缓缓前移,抬笔时还不慎甩出几滴,小小的几团,前锋兵一般宣告着紧随其后的黑暗。

 

视觉受限,很容易就生出离天空很近的错觉,Lisa的手刚刚向上移动了几厘米,就被身后的声音止在原地,指尖试探了几次,又无声无息地垂了下去。

 

“我们Lisa,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一点一点被小心打磨出的,再裹上时光的厚重,金智秀的声音带有独特的磨砂质感,挠的人心痒痒,喊名字时尤其。

 

“没有什么”,转过身前已经想好说辞,结果花费很长时间筑起的成片的城墙在见到金智秀的瞬间轰然垮塌,砸到心上,咚咚咚个不停,连带着语言系统也出了问题,支吾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挑婚纱的时候她在场,也早就看过了纯白长裙上身的效果,再看时还是闹了笑话,简直太不争气了,Lalisa。

 

想带走,藏起来。

 

“唔,要下雨了”,金智秀跳脱的思维有时真的是一个难得的优点,目光已经绕过她聚焦到了身后的天空,“看起来好近,要是能抓住就好了。”说着还走到身旁,向上伸出了手。

 

得知某些独特的相似之处尚未消失的消息让Lisa心安。

 

穿了高跟鞋的身影只比她矮了一点点,Lisa悄悄往旁边凑了一点,底下的影子靠在了一起,她有一种吃到巧克力的欣喜,又为自己窃贼般的行为感到愧疚,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囿于现实,一半耽于幻想。

 

“我也觉得”,她喃喃道,“要是能抓住就好了。”

——

 

前一秒艳阳高照后一秒就大雨倾盆的韩国,Lisa用了从练习生到爱豆近四年的时间也没有适应过来,她习惯了看一眼天空就会知道一整天都有太阳的地方,对于这种阴晴不定的天气,她常常会感到无措,和没来由的气愤。而作为土生土长的韩国人,金智秀总是能把控好一切东西,适时地从包里掏出雨伞,打开来罩住她们,然后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将宝贵的生活秘籍传授给她。

 

“要带把伞呀Lisa,不管有没有下雨。”

 

“知道啦姐姐。”

 

“每次都说知道,每次都不带。”身旁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比她高了不少,金智秀瞧着Lisa的一边肩露在伞外,她把伞往旁边移了移,又很快被人推了回来。

 

“靠近点就行了”,那人挨了过来,带着讨好的笑,“不是有姐姐嘛。”

 

到了地方,金智秀把伞收起来,水滴顺着伞尖落了一摊,她太了解这个妹妹的性子,不管说几次,最后也只有可能是她带两把伞,像个小孩一样让人放心不下,“要是我不在怎么办?傻傻地淋雨吗?”

 

甩着长手一跳一跳走在前面的小孩突然停了下来,将手插进卫衣口袋,几缕金色的头发从帽兜间隙露出来,湿哒哒地搭在她绷紧的唇线旁,低垂着脑袋的样子像只犯了错被训的金毛。

 

独,这是金智秀在认识Lisa以后最大的感受,她的心里总藏着很多事,让人琢磨不透,你看她站在那,分明隔得不远,却总觉得她们在两个世界,她这儿人来人往,而Lisa那就她一个人,孤独,脆弱,不真实,和风一样,如果不抓住,好像随时都会离开。

 

“好啦,我随口发个牢骚而已”,金智秀压下莫名的心慌,笑着走上前薅了薅大金毛的头发,毛剌剌的触感很让人上瘾,和Lisa这个人一样带有野草般的坚韧与活力,她忍不住又多揉了一会,才拿出钥匙打开门,抓着袖子把人拉了进去,“看电视吧,好么。”

 

下雨的时候,看电视是她们最常见的消遣方式,先看一遍大概,听金智秀解释一遍不懂的地方,然后再看一遍,这样的方法让Lisa能用看一集电视的理由得到三集待在一起的时间,如果中间再聊些别的,她们能一个下午不离开沙发。

 

换做平常,听到这话的Lisa会欢呼一声,然后飞快地打开电视等着金智秀慢慢地晃悠过来,这次却异常的安静,节目换了不喜欢的那个都没注意到,金智秀皱了皱眉,思忖着如何开口询问,愣着的人突然抬头看了过来,墨色的眸子蒙着一层淡淡的水光。

 

对这个初到公司就注意到的姐姐,Lisa必须承认她在一开始就因为外貌而把金智秀提到了比别人稍高一些的位置,这种一眼看过去生出的亲切感为她们的友谊铺垫了百分之一,之后性格的合适又成功地促成了剩余的百分之九十九。其实与其说她逐渐适应了韩国的生活,倒不如说是她逐渐和金智秀熟悉了起来,适应了身边有她的日子,很多时候回想起练习生生活,Lisa总觉得如果没有金智秀她一定撑不下来,一路走来总在身边的人,好像自然而然就认为一直该这么走下去,哪怕有些时候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最后总是会到一起的。

 

Lisa从未想过有一天金智秀会离开,或者说她故意不去思考这些事,想着眼前手忙脚乱拿着纸巾帮自己擦眼泪的人某天走进了另一个分岔口,渐渐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那条名叫未来的路突然就长得叫人害怕。

 

“姐姐,一直在不行吗?”

——

 

金智秀突然被化妆师叫走了,来人数落着她身为新娘连妆都没画完就乱跑,害她们找了好久,如果耽误了婚礼时间怎么办云云,自认理亏的女孩吐了吐舌头,乖乖地跟在化妆师身后,走了几步又突然折了回来,把一直拎在手里的袋子塞进Lisa手里。

 

“差点忘了,这个给你,回家时再打开。”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跑走,雪白的裙摆在她身后翻飞,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Lisa盯着金智秀的背影,贪心地想把每个细节都记在脑中。

 

好像瘦了一点,她不太确定,她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抱起吃完饭的金智秀颠颠重量,再叫一声“金小猪”了。

 

金智秀这种可以放任比自己年纪小的直呼名字的人在年纪观念严格的韩国社会是很少见的,给她取的各种外号,她听了从不恼,而是反过来送还几个,长腿Lisa,混混Lisa,有趣,且精准得叫人无法反驳。

 

混混Lisa,放我下来。Lalalisa,一起出去吃饭吧。我们长腿Lisa,跳舞最好看了。比起名字,Lisa更喜欢金智秀喊她外号的时候,像是暗号,在人声鼎沸的地方说出来也带着只有两个人知道的隐秘回忆。

 

可惜的是她那时只知道外号有使用对象的限制,却不知道还有使用时间的限制。

 

复杂的情绪上下翻涌,找不到出口,闹得人心慌,Lisa想要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喊几声,可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又很快让她作罢。

 

婚礼快要开始了,身为伴郎,她今天有很多事要做。

 

是在一个月前就和金智秀商量好的,趁她和朋友们商量着各种事宜的时候提出来,果不其然让一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Lisa?”金智秀最先反应过来,很认真地询问,“是要做伴郎吗?”

 

“是”,肯定的点头换来了一阵喧哗,朋友们七嘴八舌地嚷着不行,询问理由,吵得人头疼。

 

“伴娘够了啊,你看你们不都是?”这个理由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这种私人婚礼,多几个伴娘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她需要一个让大家都能接受的理由。

 

“好吧好吧,各位姐姐,我就是想体验一把伴郎的感觉,可以吧?”

 

Lisa把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在众人的打闹声中看到金智秀笑着点了点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反正金智秀总是把她当小孩,那她就再假装任性一回。

 

总不能说,伴郎是西装,新郎也是吧。

——

 

“姐姐,放这个好吗?”

 

是今天一起出去逛街买的唱片,舒缓的低音男声从放映机里慢慢传出来,疲惫的身体像是沉入绵软的垫子,Lisa把头靠在金智秀的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天,聊着聊着意识渐渐开始涣散,外界的声音逐渐飘远,她向着一团白光飘去。

 

在快要被白光完全笼罩的时候,金智秀的一句话把她直直拽了下来,狠狠地扔在地上。

 

“Lisa,我谈恋爱了。”

 

金智秀这个人,总是喜欢默默地做很多事,这点她很清楚,可Lisa没想到金智秀不声不响地谈了恋爱,让她连察觉到苗头然后做出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宣判了死刑。

 

睁开眼睛,没法保证能装出不在意的样子,Lisa转过头,任由泪水悄悄流到某个角落,良久,她听到一声叹息,伴着她不为人知的炽热爱意,消散在空中。

 

Lisa本来就不是什么热烈的人,要和她维持亲密关系,双方的努力都必不可少,一旦她选择了疏离,这个天平就再难平衡,推脱的理由很容易找,她亲手取走了砝码,没有人能一直接受拒绝。

 

表面的样子好做,Lisa明白自己不能再靠近金智秀,她有她的骄傲和准则,想着时间一久总会忘记,可她的情感显然并不像本人那么理智,越是压抑就越是危险,内心的渴望化作火山,平静的海面下酝酿着海啸,一朝爆发,伤人伤己。

 

Lisa观察过很多次金智秀的嘴唇,饱满而光滑的,她觉得应该是樱花的味道,可真正亲上去,却直直苦到心里,苦到她将头埋进对方肩头,都止不住眼泪。

 

“姐姐”

 

“姐姐”

 

很久没见到的小孩好像憔悴了很多,也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满身酒气一遍一遍地喊着她,伴随着止不住的抽噎,金智秀只觉得那眼泪烫的厉害,在心上烫出一块接一块的疤。

 

“姐姐,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Lisa之前问过很多次,最开始的一次是她们一起在看电视,她模仿电视的情节牵起了金智秀的手,金智秀也很快配合着回答“很爱”,然后两个人笑着闹做一团。究竟什么时候在玩笑里带上了不知名的心思,Lisa记不清楚,只知道到后来,她甚至拉上金智秀上手工作坊打了一对素戒,用作模仿情节的道具,顺带寄托她那无法诉说的情感。

 

以往那么多次的回答都是肯定的,拜托这一次也一定要这样。

 

Lisa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赌徒,靠着酒精带来的一点点勇气,向恶魔献祭了一整个灵魂,看着它在烈火中扭曲,挣扎,消亡。

 

“Lisa,你喝醉了。”

 

金智秀把身前的人扶正,她过去看过那双眼睛最神采飞扬的时刻,自己的身影在里面闪着光,这次却亲手陨落了星。

 

她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

 

婚礼进行的很顺利,司仪在上面说着一套一套祝福的话,两个新人穿着成套的礼服,般配到刺眼。

 

Lisa看到男人拿出了戒指,套在金智秀的无名指上,过去这个位置总是套着那个素戒,直到她把金智秀弄丢,它也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拳头都攥紧了,不如抢婚吧Lisa,姐姐会帮你的。”

 

不用回头,Lisa也知道是那个骨子里逆于世俗的姐姐。

 

“姐姐,别开玩笑了。”

 

几年前某个练完舞的晚上,金珍妮曾喊住她,和她聊过一次,也在那之后成了少有的知情人和靠谱的酒友。

 

“你喜欢智秀姐姐对吧?”

 

“不用这么吃惊,你表现的太明显了呀Lisa。”金珍妮有着异常准确的直觉,脸上带着笃定的笑,瞬息又收起了笑,眼神里透着担忧。

 

“可是Lisa,可以的话就放弃吧,会很辛苦。”

 

Lisa最不喜欢金珍妮的一点就是她太清醒,而最羡慕的也正是这点,金珍妮在那时就预判过今天的结局,可她那时不愿听,用了几年让自己陷得更深,再想爬出来,才发现无处下脚,抬头都看不见天。

 

“不开玩笑了,大家都希望你开心幸福,智秀姐姐也是,你明白的吧。”

 

她明白,只是有点不甘心,她可是混混Lisa,干点违背常理的事也很正常不是吗,可是你看,那个人连花选的都是金智秀最喜欢的,她想犯浑都找不出一点由头。

 

Lisa拍了拍金珍妮的肩,示意她放心,抢婚的事她不会干。不过接吻,还是不看了。

 

她从侍者手里拿了杯香槟,逆着涌上来的起哄祝福的人群走了出去。她的姐姐被人群围在中间,只能看见小小的,毛茸茸的发顶。

 

像多年前迷路的时候一样,打过电话就会乖乖待在原地不挪一步的人,得走上去紧紧牵着才行。

 

要怎么放心才好。

 

Lisa将手中的香槟高举过肩,琥珀色的液体沿着杯壁旋了一圈,荡起的酒液从空中落回,带起一串密集细小的气泡,她盯着那些气泡,认真无比,像是在看一场海啸,肆虐过的海底一片狼藉,偏偏表面毫无痕迹。

 

她想她是不爱她的。

 

“姐…,智秀,祝你幸福。”

 

Lisa喝尽酒,远处的人群已经开始散开,她把酒杯规矩地放在桌上,时间差不多了,她应当理理西装,体面退场了。

 

坐进车里打开袋子,看清了里面装着的东西,一把雨伞,一束捧花,和一个刻着“J”的素白银戒,Lisa才终于明白有些问题是得不到绝对的答案的。

 

她想她是不爱她的。

 

可她也确确实实是爱着她的。

 

—end

<kamiyam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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